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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记|再见快乐,雪山上的少年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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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7-4 08:34:36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
这是  奇记  与你分享的第  57 个 奇迹  

刀刃般山脊,被晨光镀了金的雪山,几个男孩如朝阳初升,雪豹般敏捷攀爬着,从传奇幺妹峰,到天堂霞慕尼,到野性喀喇昆仑……
这样的画面,来自中国最出色的新一代攀登者,有人会想到自由、热血,有人会想到酷炫、刺激或有钱。但,真实人生远非如此。
友情、理想、自我实现,攀登给了他们最大快乐,如临梦幻高山。
贫穷、风险、无法承受的死亡,攀登也给过他们最深重创,一度梦碎雪山……
躺平时代,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会选择走向高山?这样的生活代价将有多高昂?穿过不同阶层,又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一起,不惜万里奔赴,寻找消失的兄弟……
俨然中国版《在路上》。从梦幻到梦碎,从重塑到再见,这是一群少年火花闪闪,又苦苦挣扎的青春,几近幻灭又重燃的成长。生与死,稳定与动荡,自由与不自由,每种人生都有另一面答案。



本文作者|湘君     图片|阿左、KEN等     
少年之山  
残酷青春
就差200多米,意味着安全的碎石坡近了。手脚并用,正一步一下陷,在近1米深雪中奋力下降,他听见头顶“轰”一声闷响,心跟着咯噔一下。
来不及惊恐,上一刻还平静的雪面,下一刻已隆起层层雪浪。仿佛一张大网,猛一下扑来,整个人瞬间失重。天旋地转的白色,糊住眼和嘴,他像个失控弹珠,不断撞击中,翻滚而下……终于停住,阵阵剧痛,浑身颤抖,庆幸自己还活着,紧跟着新的害怕:他的搭档呢?
“昊昕……”喷出一嘴的雪,扯着嗓子,他高喊起来,回声阵阵,一声比一声慌张。直到死寂山谷,幻觉般飘来另一个人的呼声,“阿左,你在哪……”
听见呼唤,都还活着,各自眼泪夺眶而出,在2016年1月,四川大雪塘,两个人第一次搭档。
登顶下撤中,雪崩来了。雪浪中滚落200多米,除了怕死,闪过阿左心头的是“对不起家人”,只是他好像没剩几个家人。


▲法国霞慕尼,攀登中的阿左和昊昕。摄影/Stanley
此前几个月,另一片白色世界,阿左刚送别了父亲。ICU病床上,一张脸苍白得像揉皱的纸,近乎回光返照地问:“你……还在干登山吗?”
长达十余年,爸爸不知道他怎么长大,他也不知对方怎么活着。父与子,熟悉又陌生,最近也最远。到最后,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,父亲永远闭上眼了。
“有必要说几句吗?”时间再往前推3年,25岁的阿左对登山还一无所知。面对朋友塞来的一串应聘电话,脚旁是打包好的行囊,去流浪还是工作?
犹豫着拨出电话,阿左紧了紧嗓子,将面试他的是个美国人。没读过大学,不会英语,他不知能说什么。更不知,这一通电话将改变人生,近乎神奇,让这个底层青年跟上了自由攀登在中国的进程。


▲阿式攀登中,雪山上露天夜宿的阿左。摄影/刘峻甫
更大的人生扭转,自少年始。四川乐山,夜雨打湿一张稚气的脸,他醒在公园长椅上,泪水跟着倾盆而下。爸妈给了他黄思源这个名字,但没给一个完整的家。
父母离异,亲戚接济中,渴望自立的男孩不时出走,15岁第一次从乡下走路到城里。可望着偌大世界,睡大街上的少年能去哪呢?
贫穷、孤独、无助、叛逆中挣扎到18岁,在乐山一家半导体工厂,接过第一份工资,只是900元,至少不用再找谁讨钱了。“这感觉太好了。”
但这快乐没维持太久。流水生产线,车间工位上,原地转圈,手速不变,安装属于他的那个零部件,下一个,下一个……一天天循环反复,在中国无数工厂里,无数人这样活着,可他感觉越活越像机器人。
“太压抑了,就像被装在一个笼子里。”那时,他能到的最远地方,只是成都。借宿在年少玩伴的大学宿舍,走在青青校园,迎面一张张阳光的脸,他却不属于这里。失落的青春,究竟该去哪里?


▲2009年秋,沿着黄河徒步流浪的阿左。
发现“圣经”

改变人生的火种,藏在书里。乐山图书馆,一排排书架间,如果不是偶然翻到凯鲁亚克的《在路上》,一心谋生的阿左正想着搞养殖业,而非不可思议的流浪与攀登路。

“哇,这才是生活!”推开那些无趣成功学,他一下掉进50年前横穿美国的旅程里,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的“圣经”。紧接着是《荒野生存》《 摩托日记》……辽阔大地,恣意青春,一样贫穷,这些疯狂的人居然如此疯狂活着……

一个个远方故事,像引线燃起火花,噼里啪啦,在心底无声炸裂。“你真想去养土鸡吗?”从小到大,生活大山压着,他一直习惯于想自己“能做什么”,可自己“真正想做的又是什么”?

地震震碎四川的2008年,一颗年轻的心也在重建。08年秋,辞职、退房,揣着仅有2000元钱,背上70升背包,穿着山寨耐克、迷彩裤,从打工者变成嬉皮士般,阿左在墙上画了个切格瓦拉头像,转身出发了。


▲2009年秋,阿左在黄河晋陕大峡谷的漂流。
不满20岁,多数人正求学求职或啃老,这个年轻人沿着黄河徒步。没有目的计划,想去哪去哪,走到哪算哪。像个气球,放开手,这一飘就是两三年。

那时中国大地上,这样的漫游还很稀有。路人看着荒诞,他自我陶醉。想起《荒野生存》男主角自封“超级流浪者”,他也做了个胸牌,上刻“流浪大王”。“偶尔也迷茫,但一想到自己正经历书中人生,我又兴奋了。”

另一个跟随他的名字“阿左”,源于儿时受伤的左手,也隐含不为人知的残缺。一路上,他只偶尔给爷爷电话,没人清楚他在干嘛。累了,路边搭个帐篷,就是家。没钱了,就地做一两周短工,搬砖铲沙什么都干。

梦想漂流,就捡两个轮胎绑成筏子漂黄河。梦想大海,就应聘去做船员出海……

黑夜海上,摇晃底舱,头顶滴答答漏水,脚边悉嗦嗦爬过老鼠,阿左在黑暗里写热烈的日记:“疲乏困倦算得了什么,没有光,我依然能动笔。”“一切完全出于自己的热情,对未来的幻想……”



对未来无数幻想,但阿左从没幻想过登山。10年前的中国,刚兴起的“珠峰热”让登山看似有钱人游戏。偶然看新闻,他感觉“一种找不到任何途径到达的远,好像要很多钱”,直到2013年拨通那个应聘电话,他遇见美国人Jon。

让阿左惊讶的是,这个金发老外一开口流利中文,还有个中文名字:曾山。曾山也有点惊喜,这个中国小伙的经历“还挺美国”。

曾山90年留学北大,留在中国20余年攀登过众多险峰。“中国有最丰富山峰资源,有能力自主攀登的人却只有二三十人。”

遗憾着一起起无知事故,他想爬的新高峰是在成都创立“领攀登山学校”,把阿式攀登技术传给更多人。但这想法在中国太超前,他正发愁招不到人。

一无所知来应聘,阿左听得一愣一愣,完全不知曾山想做的“中国最领先的攀登培训”要干什么,更不知这也将改变自己人生。仿佛武侠小说里误打误撞,忽遇名师,穿过流浪长路,一切才刚开始。


▲登山有两大派系:喜马拉雅式和阿尔卑斯式。前者需长距离修路建营,仰仗团队保障,商业公司多以该模式收费服务。后者轻装快速,一般两三人,更仰仗个人技术,更适用于独立自主的自由攀登。
两种人生

长头发,帅小伙,扎着耳钉,低垂着眼,一开始攀登却像眼里有火焰……四川双桥沟,香港来的ken第一次遇见阿左,还想不到这个有点酷的助教,有一天会穿过生死,彼此命运相连。

“天哪,这些冰瀑居然是可以爬的?”2015年元旦,偶然看到培训报名,ken第一次接触攀冰,新奇一如最初的阿左。原来,这世上除了珠峰,除了花钱买服务的商业登山,登山者真正推崇的是自由自主攀登。而自由的前提,是你要掌握技术。

洁白冰瀑上,讲解着阿式攀登技术的阿左,正从最初“小白”惊人蜕变。入行短短1年半,刚凭四川皇冠峰首登,跟着曾山,一起斩获2014年中国户外金犀牛奖最佳攀登成就,年仅26岁。

“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上杂志,名字还能被写进山峰历史……”懵懵懂懂撞进登山业,阿左感觉做梦一样。快递、搬砖、刷盘子……沉重生活里,365行他做过无数行,从没有哪一行带来这样成就感,满足虚荣心,并发觉自己还挺擅长。

“或许,这就是我的路。”干着最艰苦活儿,只有两三千工资,这只到处飘的“气球”却像发现了自己的价值,开始与山为伍。


▲想以阿尔卑斯式进行自由自主攀登,需学习掌握攀岩、攀冰、结组等多种技术。
流浪多年,阿左终于看见了光。他眼里“薪水超级高”的ken,却还满心迷茫。回到香港,他是名叫何锐强的网络工程师,耳边不停响的电话,不停会议,时常加班到凌晨,才摘下眼镜疲惫躺下,睁眼是更忙碌一天……

一天天出入繁华CBD,敞亮办公室,环境看似优越,但ken也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。“每天都是工作,每天就是为了赚钱。”

唯一快乐,是年假去旅行。风声水声树声鸟声,大自然的声音让ken留恋。可一回到香港,满眼密集高楼,车声市声电话声又迅速把他拉回现实,直到他也遇见了攀登。

川西深山,垂直冰壁,挥着冰镐,向下恐惧,向上紧张着,ken第一次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,呼,吸,呼,吸——这来自身体的声音,前所未有的专注,让他像是一下找到他自己。


▲还没登山前,在香港工作的Ken。图源/梦幻高山
“感觉这人也好疯狂。”迎来送走一批批学员,让阿左意外的是,课程结束才一周,ken就从香港折回来了。身材瘦小,沉默斯文,一上冰壁,这人却像突然燃烧起来,一爬一个月,被阿左戏称是“攀登成瘾晚期少年”。

又一次回到香港,换上西装皮鞋,拎着公文包,融进上班人潮里,ken对眼前一切越来越陌生。

和数百万人一样,出生拥挤在这里,他也曾一心想存钱买房,买医疗保险,为养老保障……但这样的“生”,好像只为更好地“死”?“生活呢?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活?”

又一天天不停电话、会议,ken像又套上无形枷锁,不时想念攀登时的自由,甚至羡慕阿左20岁流浪可挥霍的青春。而他30岁了,人生黄金期,是拿着四五万月薪,过不喜欢的生活?还是逃离都市,投奔山野……

“想走出去,是要舍弃很多东西的。”一次次飞机往返,赶到内地疯狂攀登,又赶回香港卖命上班……两个世界,两种人生,他该舍弃什么,选择什么?最难说服的,是自己的心。


▲香港街头
一拍即合

各自世界里,ken在苦苦压抑,阿左正风风火火。骑车拐进成都某小区,回到简陋办公室,一见曾山和几个登山前辈,又围着地图热烈探讨,像江湖豪杰聚义,像“明天就要去战斗”,他就跟着兴奋,忘了可怜薪水快付不起房租。

干过许多行,见过太多被生活碾压的脸,直到登山这一行,阿左像是看到最初《在路上》里点燃他的那种疯狂的人。“经济都不宽裕,但一进入攀登,一个个生命充满火花,感觉他在燃烧一样。”

他向往成为这样的人,“但自己还远远不够。哪怕拿奖,只是跟在师父身后。”真正自主的自由攀登,从哪开始呢?

渴望成长,却难遇同伴。2016年元旦,正兴致勃勃做计划,约好的搭档临时爽约:“家人觉得太危险,还是别去了。”正一筹莫展,又一个影响人生的人出现了。


▲2014年,跟随曾山攀登骆驼峰的阿左。
同一天去看电影《星球大战》,在同一家肯德基吃饭,没有早一步晚一步,阿左偶然看见了李昊昕——藏漂多年的户外领队,他曾教过的领攀学员。

“原来你也在这呀。”靠窗餐桌上,即兴翻出想去爬的大雪塘三峰照片,每次路过巴郎山垭口,回望云海时,吸引住他目光的一个小尖顶……没想到,看着照片,看似老成的昊昕,眼睛跟着亮了,一拍桌子:“走,我们出发吧!”

“说出发就出发,说去哪就去哪,我最喜欢这样的人。”仿佛遇见同类,两个有些疯的大男孩,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决定同行,一周后进山。

难忘最初的一拍即合,但出事后回想,阿左深深后怕:“那次是幸运,或许也是命运。登山不能只有激情,我再不会轻易和人搭档了。”


▲2017年幺妹峰攀登归来的昊昕和阿左
翻滚200多米,近百层楼高度……大雪塘三峰登顶兴奋刚过,下撤中突来的雪崩,刹那间,阿左以为“全完了”。

浑身颤抖着,看见昊昕走下来,他的泪止不住地落。顾不上懊悔这一次的计划不足,危机四伏中,他们还得赶紧下撤。

全身都在痛,髋部可能骨折,向下却是一步一滑的碎石坡……还好昊昕没受伤,一路扶着他,一步一挪,直走到黑夜,还走不出深山。海拔4500米处,找块大石头挡风,两人套上睡袋,硬坐着,煎熬在漫漫长夜。

夜深了,雪来了,浑身又冷又痛的阿左,一遍遍听见昊昕叮咛“千万不要躺下”,一次次看搭档起身帮他掸落睡袋上的积雪……

“万一哪天我挂了,我妈可交给你啦。”“没问题。”冷雪纷飞,与世隔绝,两个年轻人相互靠着,聊青春,聊流浪,聊最放不下的人。谁也想不到,一句玩笑仿佛谶言,有一天会是万里奔赴的承诺。


▲大雪塘,成都区域内最高峰。图为2016年他们攀登大雪塘三峰时,雪崩位置示意图。


梦幻高山
  
友与情

人生第一次接近死亡,瞬间涌上阿左心头的是“家人”。捡回一条命,终于走出大雪塘,手机跳出的第一条信息却是:奶奶突然去世。小时候,别的孩子有事找爸妈,他只有爷爷奶奶。而最后的亲人,也在一个个离去。

2017年夏,又一次在深山中,电话传来:爷爷心脏病发。火速赶回乐山乡下,人已经走了。仿佛一根根线被挣断,再回望空荡荡的老宅,再没有人站在门前目送他,一遍遍挥手再见……“就感觉,这世上,再没有可回去的地方了。”

越走越孤独的人生路,还好还有爱与友情。失了魂般回到成都,阿左没想到,远在深圳工作的女友小树突然出现,紧紧抱住了他。

2年前,带着好奇,外企工作的小树报名了领攀培训。课程结束,也埋下对这个男孩的好奇。大学时,她就向往《荒野生存》里的流浪,但只敢想想,没想到真有人这样做了……“如果他是一个气球,那希望我是风,从此一起飘吧。”


▲阿左和小树。摄影/孜孜
另一个一起走向未来的人,是昊昕。同攀大雪塘前,他们不过点头之交,没想到一场雪崩,成了生死患难。

最初年少轻狂,阿左很少训练,自以为准备充分,以为不怕死。直到滔天雪浪扑来那一刻,他发觉自己好怕死,原来有太多不足……为了长久爬下去,活下去,伤后剪去长发,他像换了个面貌,真正开始认真了。

刚接触自主攀登的昊昕,更是热情高涨。在山里,他是唯一可托付的搭档。下了山,这两人也越走越近,开始玩命训练,天天一起攀岩跑步。

更难得的是,青春年岁里,这个北师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,也曾冲出常轨,藏漂多年。看着昊昕攀岩归来,把一个好友微信群改名成“灵魂觉醒”,阿左有着心领神会,“很多感触,不需要多说,彼此就懂了。”


▲雪山露宿,背靠背的阿左和昊昕。图源《吾谁与归》
穿过各自长路,相似的灵魂相遇,碰撞出的火花,不只是攀登。

“不如我们一起做个影像工作室,就拍我们这群人……”2017年夏,办完爷爷后事,阿左离开了领攀。一如年少,他害怕不断重复的生活。正巧昊昕也一样,他不想再做户外领队了,怕迟早消磨完对荒野的热情。

带着新迷茫,不约而同,两人想到都喜欢的摄影——这似乎更有创造力。活到28岁,阿左最大一笔消费是买了一台佳能5DIII,一咬牙花了一整年奖金2万4。

蹲守山崖,镜头聚焦着攀登者,忽有一人张开手臂,像个人形十字架立于山尖……摁动快门,定格此刻,阿左像又发现一个新世界,他渴望去记录更多人与自然的闪光。

“相信我们一定能干出点漂亮的事。”又一次和昊昕一拍即合,他们给新事业起名“梦幻高山”。

攀登4年,阿左时常感觉在做梦。而最梦幻的,是差点送命的大雪塘攀登中,双脚悬空,硬坐在悬崖苦等天明,脚下绯红云海,正前方就是幺妹峰,峻峭山尖一寸寸镀开金光,仿佛一根金色蜡烛,点燃两个人眼睛,一起赞叹着:“哇,太美了……”


▲2017年玄武峰,山顶一瞬。摄影/阿左
两颗星

“哇,太酷了……”几个月后,2017年11月9日晚,一张幺妹峰的即时照片,旋风般传遍登山群,许多人捧着手机赞叹。放大照片,满天繁星下,幺妹峰如一座金字塔坐满夜空,一个小光点嵌在山尖暗影上,闪烁如星……

雪山上闪烁的“星”,正是阿左和昊昕。还差100多米,他们即将向幺妹峰冲顶,毫不知二人营地的光亮,正巧被山下一个摄影师拍到,立时沸腾了攀登圈,大家都在问:“山上的人是谁?”

大众追捧珠峰,专业登山者却痴迷幺妹峰。在四川四姑娘山区,它是最夺目的山峰,山尖凌厉,被誉“蜀山之后”。在登山者心里,它海拔不高,却是技术攀登的典范,像个被神化的存在。

“这是China’s test piece。”2004年,中国人首登幺妹峰的6人队伍里,曾山也在其中。曾山眼里,幺妹峰是阿式攀登在中国被关注的开始,这座山从此也成了一个“试炼场”。阿左、昊昕之前,共有12个中国人5次登顶。活着下山的,一夜封神。2014年下撤中遇难的柳志雄与胡家平,却永远留在了山里。


▲幺妹峰上,二人营地犹如一点星光。摄影/领航员
“可能因为害怕,从来不敢靠近。”仿佛遥不可及,不太自信的阿左,从没敢想去登幺妹峰,直到重逢领攀老师古古。2016年11月,古古刚从幺妹峰成功登顶归来,一见他就鼓励:“以你的实力,真可以去试试。”

被唤起的信心,在昊昕那里,得到进一步肯定。阿左最喜欢这个搭档的是,自己的疯狂想法,自己都怀疑时,对方总会热烈回应:“我也一样想啊!”“那就一起干吧……”

但这一次,不敢只有热情。整整3个月,他们沉浸在无数张特写照片里:从山脚深雪、冰裂缝、冰岩混合带、冰壁直到山顶刃脊……每一段都充满挑战,每一段都得心中有数。

“从没有这么细致准备过。”曾遭遇的雪崩,让阿左不再只想“我想做什么”,开始会想“我不能做什么”:不能往这爬,不能往那去……“想长久活着,必须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儿。”


▲2017年阿左与昊昕完成的幺妹峰南壁转西南山脊路线“The view“。
“两颗星”终于被看见的那夜,远在深圳工作的小树,已经连续几晚睡不着。“到哪了?”“有消息了吗……”不知第几遍打听进展,得到回应是:“你要相信他。”

作为恋人,小树不能不担心,但也知道这座山对于一个攀登者的意义。又支持又矛盾,又相信又害怕,她只能一遍遍祈祷,忍不住买了机票,至少赶到山下等着也好。

姑娘不知,马上过生日的自己,照片正被阿左放在羽绒服内袋里,一起爬在比想象更难的路。历时4天,从幺妹峰南壁翻上西南山脊,顶着气罐破损的压力,一天没吃没喝的两个人,狂风中一下下挥舞着冰镐……

直到昊昕欢呼着,“大”字型倒在雪地中,阿左踉跄着掏出女友照片,对着镜头,边喘边笑:“生日快乐,宝贝,我们一起登顶了。”


▲阿左与昊昕的幺妹峰登顶一瞬

自由背后

仿佛横空出世,幺妹峰让阿左和昊昕第一次进入公众视线。下山一时被户外人喊“大神”,被评“年度最佳攀登成就”……隐隐满足点虚荣,阿左有些尴尬,“我们还有很多不足,并且没法靠攀登生活下去了。”

幺妹峰顶,特地拿出女友照片的柔情,另一面是他对感情的自卑与歉疚,“除了给她这点惊喜,自己似乎什么也给不了……”

老小区,清水房,空荡荡房间里堆满装备,唯一家电是洗衣机,单人床上没有被褥,就凌乱铺着睡袋……

“这就是许多自由攀登者的家了。”16年到领攀工作的刘峻甫,到阿左家做客,像看到自己未来生活。而小刘自己,实习期只有800元,最初连房都租不起。


▲第12届中国户外金犀牛奖,他们以幺妹峰攀登荣获”2017年度最佳攀登成就“。
讽刺的是,一说登山,他们总被讥讽“太有钱了”。但自由攀登更仰仗自身技术,除去装备,幺妹峰攀登,两人仅花3000多元,更大花费是全身心投入。

真正的全身心投入,代价有多高昂?小刘父母一直盼他回老家做体育老师。阿左朋友喊他不如改行卖房子,攀登圈也有人邀他开公司、做明星领队……他们一个个没去走更好走的人生路。

登上传奇山峰,下山落差是现实高山。而现实是,全心训练的他和昊昕,快半年没收入,影像工作室还没一单活儿。下一步,该往哪走?

“想什么想,不想了,咱们继续攀登去……”幺妹峰才下山,这两人就直奔云南攀岩。“至少一进山,整个人非常专注,什么烦恼都不想了。好像挺热血,但好像……也是一种逃避。”


▲幺妹峰攀登途中
自由的背后,可能无路可走,但仍有人想走自己的路。

2018年初,当阿左又一次搬家,一起平摊三室户2900元房租的5人,除了领攀同事刘兴,加入了香港辞职来的ken、上海辞职来的晶晶夫妇。

摇摆2年后,ken终于辞去工作,投奔成都,带上全部攀登装备,拖着100多升行李箱,也拖着家人的极力反对。“我知道这不理性,但不想再为别人而活了。就当给自己半年假期,全心去做一回喜欢的事……”

半年转眼过去,又半年,再半年……说着蹩脚普通话,吃着吃不惯的辣食,压抑着单身孤独,这个香港人漂在成都,却越来越不想走。


▲开始新生活的Ken。因四川山峰资源丰富,成都近年成为户外重镇,攀登爱好者云集之地。
再没有不停响的电话、会议,凭着所学技能,一次次攀爬在四姑娘山区,耳边只有风声呼吸声,活在自然里,活在自己世界里……“不仅是攀登,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,让我感觉更真实地活着。”

再没有职场压力,但现实压力来了。曾经,吃穿用度全买高档货,离开香港,只能靠兼职带队维生,ken除了三餐,几乎什么也不买了,合租就住上下铺……

欣慰的是,一起合租的人,也是相似的灵魂。室友晶晶离开上海日企,在登山业收入不及从前1/3。她和丈夫华枫默契地不买房、不生子,“为了精神自由,我们情愿在物质上做‘躺平族’。”

可“躺平”也无法脱离现实。半年又半年过去,眼看积蓄花空,是继续这自由拮据的生活,还是回香港?两个世界,两种人生,内心天平摇摆着……又一次,ken走到了选择的路口。


▲跟随曾山学习攀登技术的Ken,报名学完了领攀所有课程。
阳光灿烂的日子

现实沉重,但新的追求正飞向阿尔卑斯群山,抵达童话般法国小镇,晶莹冰川环绕中,推门穿过各国登山者,几个中国面孔的大男孩笑得比阳光灿烂,一身行装,正结伴上山……

“世界户外天堂”霞慕尼,2018年9月,偶遇阿左、昊昕、ken一行人,户外纪录片导演陈春石跟着被感染的满是朝气、干劲与青春。“尤其娃娃脸的阿左,还以为是个生活无忧的留学生。”

一面为生活发愁,一面不改攀登热情。幺妹峰下山时,穷得叮当响的两个人,就商量一定要去霞慕尼看看。1786年,两个法国人首登勃朗峰,山脚下的霞慕尼成为现代登山发源地。

相比西方200多年发展,阿式攀登在中国仅10余年,想向国际顶尖登山者看齐,他们渴望去这个地方。正努力攒钱,惊喜从天而降——18年攀冰中相识的香港登山者Stanley,发来一家户外品牌邀请:随他同往霞慕尼,拍摄一个月。

“哇,这是真的吗?”马上飞去梦想之地,干最喜欢的事,还不用愁钱?第一次出国的阿左,开心得又像做梦。在户外圈崭露头角,他和昊昕的梦幻高山,这一年正不断接到新拍摄业务。“就感觉一切都在往上走,一切充满希望。”


▲霞慕尼位于法国,作为登山圣地,拥有1200多条攀登路线及成熟配套。图为攀登中的Stanley,摄影/阿左
另一个渴望光亮的人,是ken。“还要不要继续?”摇摆在又一个选择路口,他也向往霞慕尼。那里新的视野,新的热情,能给自己一个继续攀登的理由吗?

带给他新热情的,还有Stanley。这个90后香港男孩,一脸稚气,实力惊人。英国求学,他18岁就开始在霞慕尼登山,一直在个人脸书热忱分享着阿式攀登文化,被誉“香港登山一哥”。

独闯异乡,孤独了那么久,ken也终于遇见同类。终于能说粤语了,一贯沉默的他,少有的健谈,和Stanley聊不完的话题,从故乡到攀登到未来……

“这真是个让所有人惊喜的男孩。”刀锋般山脊,一身红衣穿行云中石间,Stanley如雪豹敏捷的身形,让导演陈春石眼前一亮,“这是我见过技术最全面的中国新一代攀登者,最有希望跨入世界顶尖行列,才27岁。”

镜头里,阿左和昊昕一前一后的身影,更让陈导兴奋又感慨,不时就想起已故朋友严冬冬。

2012年,新疆西天山,年仅28岁的严冬冬坠落冰缝遇难,“自由之魂”折翼。“国内登山界青黄不接这么久,终于涌现又一对闪亮的年轻搭档,一如当年的周鹏和严冬冬,太期待他们的未来了。”


▲左为Stanley,右为阿左,摄影/陈春石
仿佛太阳刚刚出山,眼前望不尽的蔚蓝。穿过不同身世,这几个年轻人汇聚,当金色晨曦照进霞慕尼小镇,他们整装出发,一起走向群山……

年纪最小的Stanley,俨然带头大哥,带着大家,一路介绍这片他最熟悉的“地盘”。捧着相机的阿左,猴子似的在岩石上上跳下窜,兴奋抓拍着每一处风景、每一个兄弟,每张脸上都洋溢笑容,每个镜头都有光。

一天天尽情爬着,尽兴归来,还有丰盛聚餐。异国他乡,租住别墅里,才下雪山的男孩们,又下厨房,撸起袖子自制四川火锅,喝着啤酒,一派热气腾腾中,昊昕不忘和阿左打趣:“我吃火锅,你吃火锅底料……”

多年后,每个人记忆里,最快乐的都是这段时光。像被阳光镀了金的天堂,有热爱,有憧憬,有美景,有美食,还有一群好兄弟……他们以为一切刚刚开始,这快乐却将一去不复返。


▲攀登归来聚餐的男孩们,左起:阿左、Stanley、Halu、Ken、昊昕。摄影/陈春石
梦碎高山
  
爱山的人

“这一切是真的吗?”从幺妹峰到霞慕尼,一个个梦想成真的快乐,阿左总感觉有些梦幻。年少流离时,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攀登生活,“熬了这么久,像是终于看见光。”

而下一个梦,是和昊昕一起做好“梦幻高山”。霞慕尼归来,这两人干劲更足了。正兴高采烈剪片子,配着理想的旁白:“我们试图讲述是什么造就了我们这群人,一群爱山的人……”2018年11月23日凌晨,一个电话打断了美梦。

“这是真的吗?”电话那头,曾山声音从不曾有的沙哑,阿左一时没法相信:领攀同事刘兴,和巴西人马克斯搭档攀登日乌且峰中,可能遇难?



登山入行5年,阿左搬了8次家,每一次都和刘兴住一起。每人各几百元房租,只要能睡觉、能洗澡、有洗衣机就行。物质需求这样低的人,却舍得买近万元一副的冰镐,收入全耗在装备,最后生命留在了高山……

收到消息,火速进山,四川贡嘎山区,刘峻甫等领攀老同事全赶来了。没有路的石头冰雪中,苦苦搜寻3天,日乌且峰近6000米处,他终于见到刘兴最后一面。

“阿左,你要冷静,这里还很危险……”危崖上,忍不住边爬边哭,被曾山苦苦拉住,一时间,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。听闻过不少事故,这是第一次身边的人离去。

“我从不知道人会伤心成这样。”下山后,看着刘兴父母收拾遗物,阿左不禁想:如果换成自己呢……


▲左为日乌且峰下,刘兴的纪念碑。右为阿左与刘兴。
生活缺了角的,还有ken。一起合租的日子,刘兴就睡在他的上铺……

“这样下去还值得吗?我还想从攀登中拿到什么?”凛凛冬夜,躺在床上,望着空荡荡上铺,一阵阵悲凉后,ken还是想留下来。

不到百平米的三居室,一进门就是指力板,客厅摆着一排头盔,角落堆满装备……晶晶记忆里,一到夜晚,客厅里,几个人或训练,或围坐一桌,一起吃饭喝酒,畅谈各自进山收获,常聊到凌晨1-2点还不散。

“大家各有压力,但坐到一起,话题全是共同热爱的山。越有挑战,眼里越像有一团火一样……”相比职场同事的混日子,望着室友热烈探讨,火花四射中,ken最沉默,心底却跟着被感染。

另一个点燃他的,是Stanley。一样热爱攀登、渴望搭档,霞慕尼共处时,这两人就商量着明年要搭档去爬一座山。

“真希望霞慕尼的快乐,还能延续下去。”走出室友遇难的悲伤,他们又望向新一年的高山。但没有人知道,新一年将引他们走向何方。


▲成都黄昏,岩馆天台上,阿左与刘兴的背影。摄影/雯子
宿命旅程

一如霞慕尼的朝气,2019年4月,重逢在成都,陈春石又一次被这群年轻人的干劲所感染。餐桌前,Stanley和ken热火朝天研究着新攀登计划,尽管搜遍全网,只找得到一张山峰航拍图。

中巴边境,荒莽的喀喇昆仑,雪山起伏如海中,一个尖形金字塔遗世孤立般,从群峰涌出,仰指苍穹……手指照片,Stanley一脸兴奋介绍着:“太漂亮了,这就是我和ken想去爬的山,海拔6410米,应该是未登峰。”

看似一见钟情的山峰,背后更大热情,指向喀喇昆仑山脉。当大众还热衷着喜马拉雅,世界顶尖攀登者正走向喀喇昆仑,一条条新开辟线路,近年屡获国际权威的金冰镐奖。

“国内还没什么人去,那我们第一批去喀喇昆仑探索未登峰吧?”霞慕尼归来,当Stanley兴奋提议,ken像一下被打开新视野,虽然这男孩更小6岁,“我还只是渴望成长,他已经在追求更高成就了。”


▲喀喇昆仑山脉,他们的目标山峰及找到的唯一一张图片。
最初,这只是两个香港青年的梦。5月底,无意看见昊昕朋友圈更新:“在Googleearth看到这座山,我们就决定来了……”陈春石有些诧异,“他怎么也去了?”

年初约他拍摄赚钱,昊昕最顾虑“时间”,超过一周都难。2019年开始,为照顾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,34岁的他很难再出远门了。

“或许是太爱喀喇昆仑,或许是能给自己的最后疯狂……”早在2014年,春石就和昊昕徒步深入过那片山域,一路凶险狂野高山,让每个人赞叹又难忘。此后几年,昊昕多次带队此地。一个个朋友留言,期待着他带回新收获,这却是最后一次更新。

“那个时段,我们本该一起去北京学习的。”再回首,阿左满心唏嘘,2019年他和昊昕相约目标是做事业,都报名了拍摄进修班,学费都交了,谁料5月各自有事。“好像冥冥被安排了一步步,最后,一切都变了……”

从2个人变成3个人,这段旅程更加如虎添翼,Stanley连纪录片名字都想好了——《喀喇昆仑山脉奥德赛:三位登山者的旅途》。但三个人的旅途,最后归来只有一人。


▲霞慕尼一起攀登训练的男孩们,左起阿左、Stanley、Ken、昊昕、Halu
带兄弟回家

山路蜿转,一辆小汽车冲破夜色,飞奔近24小时,颠簸在巴基斯坦的烂路。在3人出发23天后,阿左也宿命般奔向了喀喇昆仑。

6月16日深夜,ken突然来电:攀登中的Stanley和昊昕失联了……这个遥远的以为和自己无关的地方,一瞬间,性命攸关。

“他们到底怎么了?”喧哗的赞助商活动上,躲在一角,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,焦虑、祈祷、各种推测中,阿左一颗心不停摇摆,直到接到电话:直升机刚完成第3次搜索,在一处明显雪崩痕迹中,发现睡袋和散落的营地物品,推测两人遭遇了雪崩……

默默消化着这个结果,面前是欢声笑语的餐桌,绷了3天的情绪,再绷不住,当着所有赞助运动员的面,再拿不住筷子的他埋头痛哭起来。

连夜赶回成都,凌晨1点,合租小家里所有人在等他,后事工作组当晚成立。又3天后,一脸凝重,阿左、小树和华枫3人飞抵巴基斯坦首都。

又驱车24小时,异国暮色中,再见到独自苦熬了一周的ken,脸比天色还黑,整个人都瘦脱相了……终于有了支撑般,两个人紧紧拥抱,依然难以相信这一切是真的。


▲喀喇昆仑山脉位于中巴边界,是世界山岳冰川最发达地区。当现代登山从追求高度转向难度、新线路,该地正成为国际登山界新热点,中国人还少有涉足。
所有人都难以置信。2019年6月26日,一则“带昊昕回家”的募捐公告,刷屏了中国户外爱好者的朋友圈。“我们有个心愿,就是帮助遇难同伴的亲人,把他们带回祖国,带回家乡……”

好友们痛心,继幺妹峰之后,这颗“星”是陨落着再一次滑过世人视线。专业人士惋惜,中国阿式攀登痛失两位新秀,远征式探险蒙上更深阴影……

更多人后知后觉,有这样两个年轻人,还没来得及认识就走了。同时,也少不了每次事故“是否浪费社会资源”的唇枪舌剑……

“高山梦幻,梦幻高山,过去玩笑式的话现在变成了一种承诺……”同天下午,阿左在朋友圈第一次发声。从小,他最怕被亲戚接济,可面对直升机搜救已产生的6万美金费用,继续搜寻的高昂成本……“只要能帮到他的家人,有任何负面我统统接受。”

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期。在极小众的攀登圈,一天内,1540笔捐款潮水般汇来,共计94万余元。满眼血丝,忙着统计每一笔捐款,晶晶等朋友几天没怎么睡。募捐截止公告中,他们承诺,除了搜寻,所有余款“将用作昊昕妈妈后期赡养费用”。

“这么齐心协力的异国搜寻,在中国民间前所未见。”感慨着陌生人善意,陈春石更感慨这件事背后,是“带昊昕回家”工作组朋友们的推动,一切全凭友情。


▲此行所攀未登峰的卫星地图
同一条路

燃烧着友情,解决了资金,持续降雪却挡住前路。面对新的雪崩风险,所有人只能暂时撤离,并计划重返,在全年雪量最少的7月底。

“下一次搜索是否能保证找到他们……让搜寻队再次承担风险,是否值得?”放下工作,陪着阿左同赴巴基斯坦,小树在“前方工作汇报”里的自问,也是许多人心底疑问。

“值得吗?”阿左也在问自己,更想问消失的搭档:“你到底怎么想”……那些“这是登山者最好归宿”的宽慰,他听着像扯谈,“活着才最重要。只有活着,我们才能继续去做更多的事啊。”

雪山茫茫,结果难料,一个月后,他们再一次去了巴基斯坦。为了朋友家人的心愿,为了保险所需死亡证明,又或者,是为了给自己和所有人一个交代,必须找到他们……


▲走进喀喇昆仑,摄影/阿左
开阔河谷,雄奇雪山依次排开,喀喇昆仑一派原始世界,除了风声,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,又好像听得见2个月前他们初来时的欢呼。这欢呼回响脑海,重叠着眼前风景,ken不能不又被一幕幕回忆牢牢抓住。

沿着同一条路,第一次走进喀喇昆仑,他们是3个人。“就好像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地方。”望向大川口塔等一座座传奇雄峰,Stanley一路兴奋自拍,念着回去要在个人脸书分享。昊昕如数家珍介绍着,好像每座山都是他的老朋友。

穿过雪山深谷,徒步4天后,心心念念的小尖顶终于浮现云端,活像寻到宝藏,3个大男孩欢呼雀跃着,ken感觉这就是自由攀登的魅力之一,“从地图上发现一个点,找到一张图,一步步努力,最后山就在那里了……”


▲进山路线,需徒步4日才能抵达目标山峰。
充满未知的攀登开始,第一次是3个人。远比地图上更庞大的无名峰,2个难点超出预期:冰不够厚,保护点难找;一面垂直近80度的大冰坡,在海拔5500米处,高不见顶,挡住前路,也拖慢了速度……

原计划2天的攀登,眼看要拖成3天,所带食物不够。爬到第2天中午,他们选择了下撤。想着择日再上,一个小意外却仿佛伏笔,一下冲乱计划:下撤中,Stanley遇上一场小流雪,冰镐居然被冲走了。

3个人,只剩2副冰镐,这意味着:第2次重攀,有一个人不能上了。两月筹备,万里迢迢而来,谁舍得就这么放弃?

“你俩上吧,我就留着这里。”回到前进营地,Stanley难掩失落,又故作洒脱地笑着。帐篷里,大家陷入沉默。

“这真是个痛苦的决定。Stanley实力最强,登顶机会最大,山还是他选的,他不上就太可惜了。昊昕最熟悉当地,一路辛苦张罗,感觉攀登愿望最强,他不上也可惜……”犹豫了一个多小时,ken把自己的冰镐塞给了Stanley。

梦想、友情与大局之间,他做了一个自我牺牲的选择,但谁知这个选择将意味着什么。


▲黄色帐篷为海拔5000米前进营地,正前方为此行所攀未登峰,图源《吾谁与归》
2天后,摸黑拍摄着Stanley和昊昕整理行装,ken心底羡慕,好希望自己还能一起出发。

“必须要登顶安全回来啊。”“肯定没问题。”带着ken的冰镐,Stanley转过身,和他深深地相视而笑,最后碰了碰拳。6月14日凌晨2点,2人上路,头灯如星,黑夜中就此远去。

当阳光照进山谷,旋转长焦镜头,一次次望向洁白山体,山上两个蚂蚁般小点儿……留守营地的ken,最初很有信心:上一次已爬过2/3,只是食物没带够;这次只要爬上那面陡直大冰坡,再往上,登顶在望了。

第2天中午,最后一次通话时,他们已翻过最大难点。KEN的镜头再望不见人影,但对讲机里,这两人声音都充满干劲:“速度还可以,一切都没问题……”

第2夜,山中纷纷扬下了10公分的雪。

第3天,通话再无回音……他们再没有归来。


▲攀登第3日,山下等候的KEN,图源《吾谁与归》
为什么选择

“就像从前,我们一起攀登,一起下山。是时候回家了,兄弟。”再一次进山前,ken在个人脸书留下这段独白。

徒步路上,他走得最慢,一路高反呕吐,晚了一天才到大本营。作为唯一幸存,山下苦等一周的人,这座山,这个曾梦寐以求的地方,转眼成了本能的抗拒。

时隔2个月,当这座山也涌进阿左一行人的视线,所有人停下了脚步。“气氛一下不一样,感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。”

望着山沉默,阿左翻出了一首老歌播放,列侬的《imagine》:想象一下抛开天堂,一切就那么简单,只要你敢于尝试……

歌声飘扬,曾唱响在两人攀登幺妹峰的视频结尾,回响在一起为梦幻高山奋斗的办公室……“歌里有一种对未来满含希望的感觉。”可当歌声回荡这片高山,他觉得“梦碎了”。


▲最后搜寻到遗体的区域
回忆搭档,阿左最难忘一幕,是16年1月,两人同攀大雪塘,突如其来的雪崩后,害怕他不在了,下一秒却听到呼声。“看着昊昕从雪坡一步步走下来,像是一下找回了希望”。

但这一次,再不会有希望。眼前是19年8月,白茫茫雪坡,海拔5200米,比四五个足球场还大的雪崩垃圾区,顶着落石风险,几个人一字排开,手持金属探杆,地毯式搜索了2天后,冰雪中,他们终于找到久别的朋友。

螺旋桨开始旋转,搭载遗体的直升机准备起飞,一起飞离这片山谷前,阿左拍下每个人的告别。昊昕好友蹄子抬头望天,握拳捶了捶心:“再见了兄弟,再见……“

镜头对准自己,阿左却别过脸去,“我他妈的一点都不喜欢这地方。”低头揉眼,他重复着:“X,我一点都不喜欢……”

“这个冰川,这座山,我感觉,我不会想再来了。”深深回望了最后一眼,ken摇头低语:“It's over。”


▲飞离山谷之前,每个男孩点起一支烟的祭奠。
一切结束了,一切还将长久回响。3个月后,川西深山,达多曼因卫峰脚下,风雪拍打着帐篷,“明天还上山吗?”帐篷里的阿左和刘峻甫,各自陷入沉默。

这本是阿左和昊昕约好的2019年攀登。当阿左只剩一个人,曾同往巴基斯坦搜寻的小刘,一口答应了同攀。

小刘希望能“替昊昕完成”,却感觉大家都没信心了。才出发,阿左就冷不丁来一句:“吃好点,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了。”

“这一次出发,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。”进山10天,阿左忍不住就想那些刚离去的朋友,他们也曾这样出发……“我们会不会也回不来了?”

一夜难眠,第2天一早,望向大墙般的西壁,流雪如瀑布轰然而下,他们果断放弃了这次攀登,“就感觉心里一块巨石一下放下了。”


▲2019年秋,第一次尝试达多曼因卫峰时的风雪。
躲开一时恐惧,“是否还值得继续下去?”一看到领攀办公室还挂着的刘兴的冰镐,刘峻甫忍不住想。16年入行,这个男孩最初向往登山的酷,一次次残酷之后,要怎样继续走?

“Why we choose?”2019年最后一夜,阿左在“梦幻高山”公号更新了一张图片。喀喇昆仑归来,和昊昕一起租借的摄影工作室,他再没有回去,“那时梦想讲述这群人,一群爱山的人……结果,这群人都快没了。”

“我们为什么攀登?为什么选择这种生活?”深深迷茫中,他想起人类启动登月计划时,肯尼迪所说,“我们为什么选择登月?不是因为它轻而易举,而是因为它困难重重。”


▲2019年最后一夜,“梦幻高山”发表的图片。



少年魂

吾谁与归

一声嘹亮欢呼,回荡在白茫茫山谷,两个年轻人正一前一后走向高山……喀喇昆仑之旅的影像,在短片《吾谁与归》首次公开呈现,已是2020年10月,距离事故一年多。

在朋友圈分享该短片时,阿左写了一句《寂静之声》歌词:“Hello darkness,my old friend。”生活中,他渐渐成了一个睡觉不关灯的人。“我也不知道怕什么,就想回避黑暗。”

黑暗的2019年过去,迎面是更暗的2020年,一场疫情冲击世界,压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。

半年没收入的压力下,这个拿过2次“中国户外最佳攀登成就”的年轻人,一度想改行了,“跑外卖都更真实点,没那么飘的感觉。”

女友的劝阻,拉回摇摇欲坠的信心,“你不要辜负了自己的积累和天赋……”跟着亲历那些悲剧,小树不敢多想,又忍不住想,隐隐希望他少登些山。“但我希望他的人生选择是忠于内心,而不是因为我,或现实所迫。”


▲《吾谁与归》海报上,还有一行英文小字:Road ahead is the way home.
上一个夏天,奔向异国雪域,努力带兄弟回家。2020年夏,疫情停摆中,阿左翻出雪藏一年的视频,决定直面这段记忆。

炎炎夏日,沉浸影像里,一帧帧剪辑着,他尽量选取开心情景,“希望大家记住他们的快乐就好”。

可望着昊昕和Stanley美梦成真般,对着镜头欢呼:“嘿,我们越来越近了,离想爬的那座山。来吧……”隔着屏幕,他们笑得越快乐,已知结局的阿左越有些想哭。

“剪片那阶段,他和平时都不一样。”小树默默看他时而红着眼,时而说梦见他们回来了,就像守着一个秘密,片子都不太让她过目。

“原来,有一些友情是爱也无法取代的。”望着男友一天天低落,小树很怀念刚从霞慕尼归来时,两个男孩每天一起训练拍摄,忙到深夜,索性住昊昕家,一副“谁也别拦我学习”的冲劲,还一起报了19年北京的进修班……再然后,一切都变了。


▲霞慕尼攀登中的昊昕和Stanley,摄影/阿左
“再没有这样志同道合的人,一个人该怎么走?”给短片起名时,小树想起一句古诗文:“微斯人,吾谁与归?”阿左也被这名字打动,“这4个字,好像囊括了所有说不出的情感与追求。”

“想念你们。”当最后字幕浮出,短片定格在霞穆尼骄阳下,攀登中的昊昕和Stanley正笑容灿烂……昔日室友晶晶流着泪看完,想到阿左发愁收入,却全心投入两三个月做片子,“哪怕带不来一点收益,这是发自真心的怀念”。

另一个她希望好起来的人,是ken。这个唯一回来的人,在室友眼里,就像包进一层层壳里,变得更沉默了。

ken空荡荡的朋友圈,2019年只转发了一首歌《How to save a life》,写了一句“无助是有罪的。”他不知道心理学有个现象叫“幸存者内疚”,很长一段时间,无论开心不开心,总会想起笑容孩子气的Stanley,“那时如果我不要让出冰镐……”


▲2020年重新开始攀登的Ken。摄影/阿左
重塑自我

当他们的笑声再一次响起,一幕幕记忆重现在短片……触动最深的莫过ken。看完那晚,他在个人脸书写了句:“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,走上同一条路……”

一年前,巴基斯坦,绝望苦熬中,阿左的出现,ken像一眼看见“亲人”。归来后,只剩阿左的“梦幻高山”,ken成了新成员。

“你为什么到这来?”幺妹峰攀登中,阿左曾这样问搭档,昊昕笑着蹦出4个单词:“View、Challege、Have fun和Dream。”

穿过生死,继续攀登生活,ken也给了自己4个理由:“Explore、Experience、Enjoy和Contribute。”

从前,Ken只当攀登是个人的事,事故后,却希望能像Stanley那样致力做“推动者”,“想让别人更了解什么是登山,不只是照片上的很帅很酷……”


▲霞慕尼攀登中,摄影/阿左
《吾谁与归》发布3天后,阿左和ken再一次出发。早在霞慕尼,当地上千条线路的便捷,曾深深触动阿左。川西雪山环绕,可供训练的山峰信息却极少,他们希望开辟出更多线路,也渴望重新开始自己的路。

“大家好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,这样讨论‘山’了。”围着地图,热烈探讨起路线,晶晶有些感慨。搭档遇难后,一年多时间,这两人再没有任何有难度的阿式攀登。

“我需要重新找回对登山的信心。”川西田海子,望向选定的5500多米未登峰,阿左感觉和“山”变陌生了,“就像中间隔了一层磨砂玻璃。”线路风险是否可控?自己能否全身而退……他心里有些打鼓,一切需要重新尝试才知道。

这也是阿左和ken第一次搭档。山难归来,ken曾说他再不会去挑战高难度线路了。但他还是渴望回到雪山,回到泛着蓝光的冰壁上,挥着冰镐,一下,一下,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,呼,吸,呼,吸——一如最初,在来自自然与身体的声音中,重新找回他自己。

一天后,一根绳索相连,轻装快速冲顶,这对新搭档在山顶碰拳,ken感觉“自己又回来了”。喘着气,累得肺快燃烧的快意中,阿左总算找回一种久违信心,“攀登还没有离开我”。


▲20年10月底,四川雅家埂垭口5500+未登峰,完成”重塑“的KEN和阿左。
再见快乐

“我们终于重新上路了。”下山后,ken给这条新线路起名“重塑”。而重塑只是开始,仅10天后,当金色夕阳穿透浓云,点燃达多曼因卫峰西壁,他们抵达另一面大墙之下——去年,阿左对这座山的恐惧与放弃,正等他再一次去翻越。

贡嘎山区西侧,一面平整西壁,面向夕光,沉浸在酒红晚霞中……几年前,照片上,无意看见这一面闪亮大墙,阿左就被吸引了。如果没有那场山难,2019年秋,他和昊昕原该来爬这座6297米未登峰。

穿过生死,2020年秋,一起走向这座山的搭档换成ken,还有另一个女性攀登者杨小华。09年就开始爬的小华,见证了阿式攀登在中国十余年发展。旁观这群男孩曾走过的彷徨,她常想起曾经的自己……“只能自己一步步走出来,这是一个攀登者成熟的过程。”


▲四川西部,贡嘎山区群峰,箭头所指为此行所攀的达多曼因卫峰西壁,摄影/善友

终于重塑信心,再面对曾放弃的达多曼因卫峰,阿左不再像去年那么悲观了。仍然会恐惧,会担心下撤……但更重要的是全神贯注眼前的路。

小华也明显感到阿左变谨慎了,一段段从前也许会侥幸通过的路,他们停下来,或绕路,或打更多保护……

更欣慰的是这两个男孩的重新振作,不再提往事,把伤痛抛在身后,冰雪与岩的世界,大家正在完成当下唯一的一件事:攀登,向上。

山脚下,举着长焦镜头,皑皑冰雪中,捕捉绝壁上3个小点……热心来做后勤的李科,相识多年,还是第一次围观这样的自由攀登。最初,他觉得这些登山的人“太爽了”。真正走近,他不再羡慕,发觉这帮人生活太难了。

爱好越野跑,李科能理解为了一个目标奋力前进的热情,却始终不太理解、不敢靠近这让人不寒而栗的高山,“在一个个朋友离去后,他们怎么还敢上呢”?


▲阿式攀登追求轻装快速,加之山势陡峭,经常露宿雪坡过夜,称为Bivy。图为此行露营。
无论理解不理解,山下眺望的朋友,希望见证“他们真正走出来并平安归来”。山上3个人,在第3天上午,终于登上这座未了的山。

“几乎没遇到任何阻挠”,准备充分之下,他们一路发挥稳定。或许对于攀登者,没有故事才是最好的事。

上个夏天,结束上个悲伤故事,阿左转发《搜救完成日志》时,只写了4个字“再见快乐”。一年多后,他用这4个字来命名刚完成的新线路。

站在新的山顶,回望来路,过去5年,每年他都有一个至亲挚友离去,从爸爸、奶奶、爷爷、刘兴到昊昕……有些人还没来得及告别,没能见上哪怕最后一面。

“说再见有时真的很难,甚至都没有机会……”出山前,最后回望夕阳西壁,犹如金灿灿的“纪念碑”上,他们爬过的新的路,他希望用攀登的方式,“纪念那些再不见的人”。


▲2020年11月,达多曼因卫峰西壁,阿左、Ken、杨小华完成的”再见快乐“线路。
孤独下山

再一次见到阿左,在攀冰胜地双桥沟,导演陈春石有些恍如隔世。3年前,霞慕尼阳光里,期待阿左和昊昕的未来,他计划拍纪录片,转眼主角只剩一人。

他眼里,和兄弟们一起意气风发的男孩,似乎再难快乐,并有些“英雄难过生活关”。正值21年春节,不愿带队为生的阿左,破例第一次开攀冰培训,一人一天一千元。

疫情笼罩的2020年,他们的“再见快乐”被视为年度最佳攀登之一。可走下高山,这个新生代最出色的攀登者,生活重压下,也不得不做些不喜欢的事了。

真正想做的是什么?重启梦幻高山时,阿左和ken理想十足:想寻山开线,想做山峰资料库、科普短视频、事故报告分析……每一样都有行业意义,都带着逝者遗愿,可曾山都忍不住提醒:“这些能赚钱吗?理想离不开现实。”

曾山眼里,相比西方高福利,中国民间攀登者处境更难。眼看ken积蓄花光,还一心扑在山峰资料上,阿左真想把他骂醒,但发觉自己更没保障。“这才是登山者最矛盾之处。技术训练越多,越占据全部精力,越过不好生活。”


▲日常训练中的阿左
登上再多山峰,下山依然是现实高山。年初,又一次搬家,看着女友跟着搬运,阿左心底歉疚。33岁了,眼看同龄人结婚生子有房有车,他也会有攀比心,也想给家人更稳定的生活。可这意味着:是否要舍弃掉一部分理想,多去赚点钱了?

为生活所困,但攀登热情未改。带完攀冰培训,看阿左还挂在冰壁上,开始个人训练,冰壁下一声声“加油”声中,陈春石恍惚又看到阿左和昊昕一上一下的背影。但向上攀爬的阿左,内心依然孤独。

曾经,他以为找个新搭档不难,一年年过去,却发觉“太难了”。让他和昊昕紧紧相连的,不只攀登,还有共同事业,还有两个人点燃彼此、相互推动,一起往前走的热情。

出身微寒,阿左一直不太自信,昊昕一度改变了这个局面。孤独时,他总会想起昊昕眼神发亮:“我也一样想啊!”犹豫时,会想念搭档的热烈回应:“我们一起干吧”……他至今记得5年前,肯德基偶遇,两个人一拍即合时,所坐餐桌的位置,但“再遇不见这样的人了”。


▲霞慕尼攀登中,摄影/阿左
重新上路

再一次和我回忆起雪藏心底的往事,在成都阿左家中,千里之外,甘肃黄河石林,一场史无前例的越野跑灾难,刚带走21人生命。铺天盖地是遇难者报道,阿左一阵悲哀:“总是这样,死了才会有关注。”

2年前夏天,承受着悲痛,被媒体反复骚扰、断章取义时,阿左曾和记者大吵,怒不可遏。“为什么当我们登上山峰、取得成绩时,从没有报道。一旦出事了,媒体却像秃鹫一拥而上,才有人怜悯这些人活着时多么不易……”

逝者已矣,一个个活着的人还在默默追求。又到黄昏,敲门声响起,去年搭档攀登“再见快乐”的ken、小华,笑语声中来了。进门墙上,贴着一张表格,竞赛般写着3人训练成绩,仿佛到了学生宿舍,尽管都年过30岁,各有各的压力。

又一天“家庭训练”开始,不到10平米的小客厅,挪开茶几,才勉强摆开一台黑色划船机。廋小腼腆的ken,一开练,像换了个人,赤膊上身,紧握手柄,一次次拉伸向前,眼里果真像蹿起一团火,目不斜视,一呼一吸,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……


▲2018年山中欢乐,左二曾山、Ken,左四昊昕,左五刘峻甫,右二阿左。
一口气训练到22点,依旧热火朝天的小家,被挤到角落里,阿左和我回忆着往事,感慨“大家也只剩下这攀登热情”。最大变化都更穷更迷茫了,尽管他的登山视频,总有人留言:“你们有钱人才能这么玩,穷人都散了吧。”

最近3年,从好友遇难到疫情停摆,再到此刻,越野跑事故正波及户外各领域,西藏、四川6月登山活动暂停……他指望赚点钱的拍摄工作,也一个个取消着。

一次次重新振作,一次次当头一棒,不断“撞墙”让阿左开始习惯:人生常态或许就是迷茫?

这个从小没有家的人,现在最渴望有个稳定的家,最怕生大病。“感觉自己就像荒野里的小木屋,别人看着羡慕,来点风雨,可能就垮了。”

“可你最初向往的《瓦尔登湖》,不就住着小木屋?”在阿左书架上,我抽出《瓦尔登湖》,这本老书陪他最初上路,翻开来,内页跳出十几年前少年的字:“是什么给了孩子那么大的勇气……正是一颗纯真的心。”


▲2009年徒步流浪中,曾被黄河水浸泡过的《瓦尔登湖》里,阿左写下的。
近10年在成都搬了10次家,这本书,阿左始终留着。捡起书里掉落的一页纸,凌乱草字,是10年前,在黑暗底舱中写的船员日记……

重看着日记,他像一下被拉回年少时光,“为什么那时一无所有,却无畏无惧、无忧无虑,现在倒一天天焦虑,难道这就是岁月?”

岁月弹指老,在还没老去之前,在无山可登的迷茫封锁中,阿左想和ken再一次上路。就在这个夏天,租一辆车,或热血或逃避,把一切抛在身后,沿着川藏线,继续他们的寻山之旅,寻找理想山峰,寻找曾经在路上的快乐。

记忆里,在路上最快乐的一刻,是3年前去霞慕尼,飞机即将降落,轻声赞叹中,他和昊昕头挨着头,一起兴奋望向窗外,一轮红日破出云层,正把阿尔卑斯群山染成玫瑰色……那时,那群男孩的新旅程就快开始了。


▲2019年8月完成搜救,带着两个兄弟回家,男孩独自望向机窗外。图源《吾谁与归》



自由不自由

文/湘君



行走天地,畅游山水,无论理解不理解,户外旅行者在当代中国,看似生活更自由的人。
这其中,自由攀登者又以综合技术性、视觉震撼力,被众人仰望,仿佛自由精神的一面旗帜。有能力自由攀登的人,在中国还不足百人。
但走近这群新一代自由攀登者,追溯他们的自由之路,看到的却远非所想。

面对香港、内地一茬茬人的羡慕:他们也想辞职、想躺平。ken连连相劝:“千万别模仿。”
在他眼里,大家只看到自由、快乐的一面,却看不到贫苦、痛苦甚至残酷、无意义的另一面。

人人向往自由。路的最初,无论是工厂流水线上的阿左,繁华写字楼里的ken,从北漂到藏漂的昊昕,留学归来的Stanley……都是被自由的火花点燃,冲出命定轨道。
自由一度让他们品尝到甘美:天辽地阔的自然,志同道合的伙伴,闪烁如星的攀登,另一种精彩人生……
自由也让他们一点点承受代价:入不敷出的贫穷,动荡不安的未来,而临界点可能是谁都无法面对的死亡……

阿左最快乐一刻,是飞机即将降落在户外天堂,日出染红群山,一切满含希望。
最心碎记忆,则是另一架飞机起飞,带着两个兄弟遗体回家,窗外一片白茫茫。
飞机这一起一落,一去一回,相距不到1年。这群男孩的青春快乐,如此短暂……

更真实漫长的人生路,是一次次新的打击,一次次重振,终于重塑、再见,下了山后,依然是难翻越的现实高山……
但,褪去金光,历经最残酷的另一面,ken还是没回香港。
当他说起如今生活的贫窘,我不禁问:“你为自由而来,现在却这不能买、那没钱去……这究竟是自由还是不自由?”
“物质快乐是短暂的。在我心里,精神自由高于物质自由。”以自由之名,这个侥幸幸存的人,继续苦行在他选择的路上。

也正如ken所言:“你不能什么都想要。”
看似最自由的攀登者,依然要取舍,要背负许多不自由。
无论山上山下,我们都需面对名为“生活”的高山,及如何不负此生去活着。
荒野小木屋、雪山激情、远方精彩……向往的人生,不一定是看起来的模样。
倘若,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生活真相,依然热爱它。在投奔所爱之前,你是否先掀开看清这另一面的答案?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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